光辉岁月.
彬锐番外//
郑锐彬从超市前门取了快递走回宿舍。
地上堆满了包装袋和运动鞋,臭袜子塞在被单和换洗衣服的缝隙里,旁边搁着的半碗方便面不知道已经多久了,塑料叉边缘结起一块块细小凝固的油脂。十一月的广东半冷不热,老式的电扇在头顶吱吱呀呀地晃,室友三个正头对着头凑在一块打牌。
“嗯?你出去拿快递了?”其中一个扭头看从门口进来的郑锐彬,因为输了上轮鼻尖上被贴了挂白条。他嘴唇撅起来吹一口气,随手就甩出去一把炸:“买什么了?”
“钥匙扣。”
郑锐彬把那个小纸盒举起来晃了晃,然后放到自己桌上。
“就一个钥匙扣你还在网上买啊?”
“双十一搞活动嘛。”
郑锐彬把桌面上的东西清了清,坐下来掏出手机开始一条条回复消息。
和周锐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两天前,周锐跟他聊之前去地下酒吧看的一个乐队的演出,然后就聊到音乐聊摇滚,再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
他熬夜紧急补充了乐队的相关知识,这时候开始仔细回复,陡然惊觉今天周锐该是有一门专业课的期中测验,于是又把对话框的内容一排排地删掉,手机面朝下搁到一边。
室友这一轮扑克打完了,原来输的那个整盘赢了回来,搂着肚子坐在床上笑得很是猖狂。
“哎你们双十一怎么过?”
“还能怎么过?”剩下两个猫着腰收拾扑克牌,“该打球打球该上课上课,怎么着还得给你买袋狗粮在宿舍里备着?”
“有问你们俩吗我?”
他笑够了开始左翻右拣,掏出来一块威化饼干扔到郑锐彬床上:“郑大帅哥——?”
“哈!上个星期文娱部副部不是还向肉饼表白了?”
“啊啊啊我记得就是英文专业特别漂亮的那个?”
宿舍内部一片混乱,郑锐彬抬眼感受了一圈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,低头声音冷淡地说:“我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眼见室友得要开始起哄,他开口紧接着补充道:“不在这儿。”
“....哦。”其他人的八卦兴致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,“异地恋哇?怎么没听你说过?”
“异地。还没恋呢。”
郑锐彬把翻了一半的书扔回桌上,手机揣进兜里,推开门出去了。
他在广东念书,而周锐在北京。
中间隔了2236公里,当年隋炀帝修京杭大运河,都还没这个距离。郑锐彬把垫在枕头底下的地图拿出来摊开,红色水笔标出两点,中间一条清晰的线。
他往后躺倒下来,撑起胳膊看地图上密密麻麻的铁路。
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,郑锐彬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,一个囫囵爬起来。他用手扒着床沿的栏杆身子往下探:“哎老二,你坐火车回家要多久?”
老二是石家庄人,正埋头稀里哗啦吃面,猝不及防一问,直接被面汤呛了一下:“咳!啥?”
“普快的话,差不多要一天一夜吧。”他把碗放下来,抽了张纸巾边擦嘴边回答,“买上午的票,火车上睡一觉,第二天中午就到了。”
“咱们周一没课来着?”
“没课,马原老师生病请假了。”
老二吃完了面,端起饭盒去卫生间洗筷子,洗着洗着忽然瞪大了眼,扯着嗓子偏头朝屋里喊:“饼子你在想什么?”
“没什么,就随便问问。”
回答的话音刚落,郑锐彬便把地图整整齐齐叠好重新塞回枕头底下,然后他郑重其事地拿起手机,定好了明天一早的闹钟。
“后生仔?后生仔?”
“后生仔!”
“哎?哎在这儿什么事您说!”
郑锐彬抱着包坐在车站中央迷迷瞪瞪地打瞌睡,清早六点的强制闹钟好像折腾完了他一整天的元气,在他身边的大爷屡叫叫不应,不得不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。
“我看不清那边的车次表,你帮我看看我这班没问题吧?”
“嗯....”郑锐彬眯起眼睛来细看,“没问题,正常候车,您马上可以去检票了。”
“哎呀真是谢谢你啦。”
郑锐彬困的眼睛都睁不开,他用手捂住脸打了个打哈欠,眼角蓄起一点泪:“没事您客气了。”
“后生仔你是去哪儿?”
“唔....”郑锐彬瞥了眼手里捏着的那张轻飘飘的车票,不经意往里缩回去一点儿:“北京。”
“有点远啊,那也没事,在铺上躺着睡一觉很快的。是硬卧吧?”
“....对,没错。”
郑锐彬笑了一下:“是硬卧。”
大爷拖着他的尼龙编织袋走远了,郑锐彬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车次信息,离他的这一班发车还有二十五分钟。
他把手心里被汗糊地皱巴巴的车票小心翼翼地摊开,翻平折角。
硬座。
二十七个小时。
火车站售票处一大早仍然被挤得水泄不通,郑锐彬背着包站在人堆里满脸是汗。他一下就被人流挤到窗口前,脑子瞬间有些发懵,咽一口唾沫,连声音都在打颤:“那个....早上去北京的票,有吗?”
售票员扎着一个油腻腻的马尾,额前的头发用红色塑料发卡别起来:“七点四十二分有一班,九点还有一班。但都是坐票,没卧铺了。”
“啊?”
郑锐彬趴在台面上张大了嘴,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。
红发卡很不耐烦地敲了几下面前的键盘:“对,没了。要吗?”
郑锐彬整个人一长条直挺挺地戳在那儿,身后的人不断地往前蹭,他嗫嚅着迟迟不说话,被数十双目光团团围住。
“靓仔,我票买的急,你要是定不下来能不能先让我....”
“我要!”
郑锐彬从嗓子眼里喊出声,正要来和他交涉的人被喊得一愣。他环视四周,克制着抵住下巴清了清嗓子,俯下身把头探过去:“要一张七点四十二去北京的硬座。”
红发卡“唰”地撕下车票来递给他:“七十六。”
四下眼周都是一片模模糊糊的,像是被笼上了一层雾气;明明是秋末的天气,郑锐彬记得早上出发的时候天边挤满了密密匝匝的云,这时候却莫名回暖了,目之所及处一片片地铺上了柔软明亮的光。
浓绿的树杈在暖风里轻轻地晃动,枝叶间传来清脆的鸟鸣。
“咦?”
郑锐彬站在学校爬满藤萝的连廊里,怔忪地眨了眨眼。几个身穿纯白校服的学生一边打闹一边笑着从他身边跑过去。
是四月吧,应该是四月,空气里浮着草叶汁水蓬勃的香味儿。
“喂——郑锐彬!”
他转头。
周锐站在远处树荫下,头顶开满了硕大白色的广玉兰。他双手卷成一个喇叭呼喊,待郑锐彬回头后脸上浮起笑容,举起双臂用力挥动。
“你好呀——”
郑锐彬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笑起来,他奔到周锐的面前停下,用手扶住膝盖轻轻地喘气。
周锐的手里好像还拿了听冰过的可乐,举起来放在他的脸侧,突然地一激。
郑锐彬在座位上豁然惊醒。
“瓜子饮料矿泉水——啤酒泡面火腿肠——来来来这位先生把腿收一下!”
绿皮火车咔哒咔哒地匀速行驶在轨道上,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退去。郑锐彬缓慢转动眼球以让自己的元神归位,他摘下盖在脸上的棒球帽,身边的大叔正在啃一个烧饼,味道霎时直冲鼻孔。
“.....”他默默地把帽子重新戴上,往窗户边毫无空隙的那一侧又挤了挤。
疲惫,非常疲惫。身子好像就要散架一样,在极其狭窄的一方位置上姿势变换了不知几次,到最后已经彻底麻木了。郑锐彬活动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喉咙,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,又摁灭了塞回包里。
这条漫长又百般聊赖的路,是他内心燃烧的火焰,永不止息地砰砰跳动着,促使他往前一直走下去。
信号强强弱弱,在他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,收到了几条周锐的短信。
“我考砸了。”
“在忙?”
“晚安。”
很简短的,三条。
郑锐彬抄着手皱了皱鼻子笑起来,面部肌肉因为刚睡醒不太灵活,他笑的有点困难。他在车窗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,实话说,有一点憔悴的丑陋。
他笑着笑着低头把脑袋埋进拉着拉链的包里,鼻子挤在一堆凌乱的物品中间,感受到一股短暂的窒息。
自己这到底是在干嘛。
真的是浪费时间。
郑锐彬背着伴随着他颠簸了一天一夜的包站在理工大学的门口。
周日下午的大学门口人流如织,打扮或光鲜亮丽或轻松随意,唯有他风尘仆仆蓬头垢面,站在那儿,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乡人。
手里握着的手机微弱闪着信号光,还剩下最后一格电。郑锐彬拨出周锐的号码,嘟嘟响了两声,通了。
“喂?喂喂?”
听起来那边也正走在人群中,周围一片嘈杂的背景音。
“郑锐彬?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?我给你发的短信看见没?”
对面周锐噼哩拍啦砸过来三个问号,郑锐彬举着手机直了直舌头,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。
“怎么了,你在听吗?是不是误拨了?”
“.....没有。”郑锐彬咬了一下他打结的舌头,终于找回了声带。“刚刚信号不大好。”
周锐鼻子里明显送了口气出去:“原来没打错啊,害我紧张。有事?”
“嗯....是有....”
“什么?你说话倒是清楚——”
郑锐彬的尾音含含糊糊,周锐疑惑地发问,只是话出口半截就戛然而止。“啊?”郑锐彬不解地抬起头去朝向四周,一瞬间他的所有声音也都被磨碎中断。
他看见了周锐,踩着两只夹板站在三十米开外,套一件灰色的汗衫,以相同的姿势,举着手机愣愣地望着自己。
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,中间的五彩斑斓的人群不停往来涌动。
两个人隔着人海相对而立。
“我——”
郑锐彬被自己噎了一下,大脑死机,只能机械性地继续解释:“我昨天一早买了火车票——”
“!”
他拙劣的措辞再没派上什么用场,周锐冲过来直接抱住了他。
他甚至是踮着脚直接扑过来的,一只手揽头,另一只手按住了郑锐彬的后背。他把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,双臂用力地收紧。
郑锐彬被这样突然而然地熊抱住,脑中一片空白,曈孔猝然放大。
“怎么了怎么了?发生了什么?”他着急发慌地问,甚至有些结巴。
半晌,周锐开口,他半张脸都埋在郑锐彬肩侧的衣服里,声音闷闷地说。
“....我期中测验有门挂了。”
“.....”郑锐彬抬起双臂拢住周锐的身体,结着茧的大拇指蹭到他后颈汗湿的发根。
这样的触感让眼前的一切忽然真实起来,2236公里,二十七个小时,快要自我崩溃的旅程,此时此刻以上种种随之远去了,他站在这里,鼻尖被周锐的气息充斥包围。
郑锐彬抱着怀里的人,茫茫的世界和人生,他仰头望向天空,忽然鼻腔发酸掉下眼泪。
我知道,我其实一直是知道的。
那些为你荒废掉的时光,竟也都是我的光辉岁月。
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在校门口抱了几分钟,直到周锐觉得自己手臂发酸,松了松双脚落回地面上。他低头舔了舔嘴唇,用眼珠子底下的光往上看郑锐彬,吸了下鼻子,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。
“你怎么回事儿啊?突然出现吓死我了。”
才在北京念了几个月的书,他连说话都带上了一点儿化音。
“我,就想来,”郑锐彬顿了顿,慢慢地说,“看看你。”
“看我?疯啦?坐火车来的?今天不是周日吗?你明天不上课了?”
周锐还是一样说话跟连珠炮似的,他劈头盖脸一股脑地问完,发现郑锐彬也只是不说话愣愣地看着自己。两个人站在那儿大眼对小眼,周锐看对面的人灰头盖脸的样子,心下一横拉住他的手腕:“走啦先去洗个脸吃饭。你要饿死了吧?”
郑锐彬被他扯着往前走,听到这话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胃部,很是应景地叫了两声。
他有些尴尬地笑。
车票原本就是生活费计划外的开支,在火车上的一天一夜不敢多花钱,只喝了一罐八宝粥。
一路上五感都麻痹了,直到现在站在周锐面前,郑锐彬才真切感受到了一路上的饥肠辘辘有多难耐。
“到啦。这家的鱼头汤特别好吃。”
周锐帮他把肩上的包解下来:“先去卫生间洗把脸,我去点餐。”
郑锐彬和周锐一人一边,面对面坐在狭小的店面里。
两人中间的桌面上摆着一大碗鱼汤,浓白的汤汁里裹着豆腐青菜各种汤头,袅袅升起软白朦胧的雾气,蒸得郑锐彬脸颊一片湿润。
“好喝吧?”
周锐把下巴搁在平放在桌上的两手间,歪着头问他。
第一口含在嘴里郑锐彬其实根本没尝出什么味道,但他的大脑皮层早先接收了火车上各种奇怪的味道,嘈杂的声音,北京秋天干涩的风,这时候温暖的汤水顺着食道滑进了空空如也的肠胃,极大的告慰揪着他的耳朵大声宣布,真是好喝。
“好喝。”
“对吧!我带好多人来过这家店,没有说不好的!”
周锐挤了挤鼻子,朝他骄傲地扬起小下巴。
带过好多人来这家店。
他们是谁?
疑惑在心底聚集成团郑锐彬却没问出口,只是垂下眼沉默地喝汤。周锐在一边撑着下巴看他,突然伸手把他湿漉漉的额发向旁边拨,往上捋了捋。
郑锐彬正在吃汤头的动作顿住,下一秒周锐就飞快地缩回手,移开目光岔开话题:“你这么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过来,就没带点东西?”
“唔!”
郑锐彬忽然想起了背包里的东西,他睁大眼点点头,嘴里还嚼着东西说不出话,搁下碗伸出一根指头在空中对着周锐晃了晃。
他把包拿过来放在腿上一顿翻找,最后捞出一个小小的吉他钥匙扣,放在掌心递过去。
周锐先是看钥匙扣,而后抬头再看他的脸:“就这么个东西,你跑了几千公里?”
“你因果关系搞错了,”郑锐彬抹了把嘴,这时候他终于把嘴里的所有内容咽了下去,“我是想来看你,然后跑了几千公里,顺便给了你这个东西。”
他身子端正坐得笔直,周锐则趴在桌上,就这样侧头看灯光下的郑锐彬,喝鱼汤喝了一半,光洁的额头结了一层细密的汗。他看着看着突然“噗嗤”一下笑出声来,把钥匙扣接过去,伸过拳头轻轻推了一把对方认真严肃的半边脸。
“傻子。”
“喝完了没?喝完了收拾一下,我们去车站买票。”
郑锐彬把最后一块豆腐吃完,很是震惊地端着碗看向周锐。
周锐一脸坦然地接受他的审视,起身打算去柜台结账:“对啊怎么啦?你就算现在从北京出发,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。还是说你准备坐飞机?”
郑锐彬梗了一下,他当然没钱。
“走吧。”
郑锐彬拿着车票从售票口走回来,这次很碰运气的有人刚刚改签,他抢到了最后一张硬卧。周锐给他买了两瓶矿泉水塞进包里,想了半天,又买了一个火腿面包。
“在火车上东西还是要吃,不然会饿出病。”
他顿了一下,把包递给他,继续说:“以后别做这种傻了吧唧的事了。”
郑锐彬接过包背上,他低头看周锐的发顶,周锐垂着头,没有看他。
悦耳却毫无感情的女声开始报站,郑锐彬从兜里掏出身份证,试探着说:“那,我走啦?”
周锐点点头:“嗯,走吧。”
前方检票入口处立着一块牌子,上面写着“送客止步”。
郑锐彬往前走了十来步,即将汇入拥挤的人流。他停下脚步转过身,定定地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周锐,喊道:“我走啦——”
周锐把双手附在嘴边,这次他没有站在玉兰花树下:“快进去吧,别误点了——”
郑锐彬回过身走了。他瘦瘦高高的背影逐渐模糊缩小成一个黑点,没入形形色色的人流,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。
不知怎么的,周锐的眼前浮现出很久之前,或许也不是很久之前的场景。高考完的那个晚上,他站在路灯下目送郑锐彬骑着单车离开,视野里的人影和现在一样一点点地越变越小,最后完全消失在黑暗里。
他突然感受到一股震痛,很痛,非常非常痛,从心脏一直传到右手神经。
周锐抱着膝盖蹲下来,把脸埋在双腿之间。
他知道自己哭了。他没有想过他会哭,但是他感觉得到。
源源不断的液体从周锐的眼角汩汩流出,弄湿了他眼睛下的布料。
他用这样的姿势把自己包进一个圆钝的壳里,孤独地蹲在北京火车东站中央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漫长的像一个世纪,又像是短促的一瞬间,有人把手掌轻轻覆在他头顶。
周锐抬起满是泪水的脸。
郑锐彬背着包,站在他面前。
“.....啊?”
“别哭啦,”郑锐彬也蹲下来,掏出一张纸巾帮他擦鼻涕,“别哭了。”
周锐清醒过来,“啪”地把他手打开:“你怎么没上车!”
郑锐彬表情一滞,继续固执地擦他脸上的泪水。
他看着他,动作轻柔,很认真地说:“因为你在哭。”
周锐一个激灵,他飞快的伸手抹掉自己糊成一团的鼻涕和眼泪:“我哭关你什么事!”
“我也不知道关我什么事。”郑锐彬说,“可是看见你哭,周锐,我很难受。”
周锐吸了下鼻子,他还在控制不住地一下下小声打嗝:“你周二的课怎么办?”
“那就翘了呗。”郑锐彬把纸巾团了团扔掉,撑着周锐帮他站起来,“又没多重要。”
和你比起来。
两个人走出车站,郑锐彬脱了外套盖在周锐的身上,一阵凉风吹过来,把他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他在风里抖了几抖,打出一个喷嚏:“北京的秋天好冷。”
周锐的眼睛还是红的,他看了眼郑锐彬,眯着泪光低头笑了,顺手紧了紧身上的外套:“和广东比,当然冷。”
“.....”
他们俩的手随着步调前后摆动起起伏伏,郑锐彬一次又一次地偷偷瞄眼看,终于鼓起勇气,动作极轻极轻地,握住了自己身侧的那只又软又小的手。
周锐阖了阖眼,没有挣脱开。
他和郑锐彬肩并着肩一起顺着街道往学校走去。傍晚了车站外人声鼎沸起来,旁边的小店亮起灯,粗糙的音响里,放起了黄家驹的光辉岁月。
“我怎么认识你来着的郑锐彬?”
“周锐你哭完一场还失忆啦?”
“哼,”周锐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,“我只是在提醒你,要不是那年的校庆晚会....你这个无药可救的外貌协会成员。”
郑锐彬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不是的。”
“啊?”
“你不是说因为那次意外的女装舞台我才认识你了吗,其实不是。”
“那是什么时候?”
郑锐彬转了一下眼珠,笑了:“不告诉你。”
“啧!没意思!”
周锐皱着眉挣开手,用力地郑锐彬身上捶了一下。而后环视了一圈四周,又昂头正色,像没事发生过般,悄悄地把自己的手放回郑锐彬的掌心里。
郑锐彬笑得更深了,他轻轻用力捏了捏他的手:“我今晚睡哪儿?”
“我宿舍!跟我挤一张床!”周锐恶狠狠地说,“我没钱给你订酒店!有意见吗?”
“没有没有,”郑锐彬赶紧回答,“我很荣幸,乐意之至。”
四月的天空清爽又干净,花坛里的石榴杂杂拉拉地吐蕊,雨刚下过一场,植株茂盛的绿叶,和楼层一角的大理石台阶,都被雨水冲刷地闪光发亮。
郑锐彬的手臂上别了块红布,和另外一个同学走在走廊里检查午休纪律。
教学楼间格外安静,安静地好像只能听到风翻动书页的声音。
他们象征性地来回转了转,路过高一年级某个班的时候,郑锐彬神思一动,从窗户外发现了一个不太和谐的因素。
“怎么啦锐彬?”
同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看见周锐缩在对面角落里的一个座位底下,桌盖抬起来一点点,埋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偷偷喝酸奶。
“欸!”同学伸手点了点,“7排4号位同学,午休喝酸奶.....”
郑锐彬突然开腔:“等一下!”
“怎么了?”
“能不能放他一马?”
“嗯?”同学满腹狐疑地看向他,“你认识?”
郑锐彬又侧过头看了眼周锐,而后把目光收回来:“啊,对,认识。”
“行吧。”同学耸了耸肩,把记了一半的笔记涂掉,继续往前走。
郑锐彬站在那没有动。周锐喝完了酸奶,小心地把酸奶盒折回原来的形状放到地上,他伸出舌头舔嘴角的奶渍,露出两颗兔牙,脊背愉悦地弓起来,像一只偷食成功的兔子。
很久之后郑锐彬看书,看到生命不能承受之重。里面写道,比喻是一种危险的东西。人是不能和比喻闹着玩的。一个简单比喻,便可从中产生爱情。
他愣了愣,忽然就回忆起了许多年前。
那时候蓝天白云,绿树鲜花,单纯到无药可救的高中校园。郑锐彬回忆起他穿着校服从走廊经过,不经意投出去惊鸿一瞥,以及自己站在拐角处,迟迟不肯收回来的那一眼。
-END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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